自来水厂被县政府“接管”37个小时后，四川省夹江县的居民发现，家中又一次停水了。
今年2月20日，四川省夹江县政府公告称，因“长期管理不善，未能满足城市正常供水需要”，决定对负责夹江县城自来水供应的昌源水业有限责任公司(下称“昌源水业”)实施接管。自此，夹江县水务局长冯治平开始兼任“厂长”。
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，早在2008年，昌源水业便以收购国有水厂的方式，获得夹江县自来水的特许经营权。由于设备老化，夹江县城频繁出现停水。近日，昌源水业多名高管因涉“重大责任事故罪”，被当地警方控制。夹江县水务及宣传部门向新京报记者回应称，“接管”属于临时应急措施，此前未进行听证，目前城市供水正在恢复中，着重解决“历史遗留问题”。
县长信箱停水投诉猛增
2月22日上午7点半，四川夹江县居民李尧像往常一样起床，准备洗漱完去上班。而当他拧开水龙头后，并没有听到哗哗的水声。
李尧已经不记得，这是今年的第几次停水。在他的印象中，自2010年起，县城便不时停水，2015年以来日益频繁。其中，2016年的大年三十晚上，夹江县城再次停水，很多人家吃了顿没有汤水的年夜饭。背靠青衣江，夹江人的饮水，反而难以得到保障。
来自夹江县水务局的数据显示，仅在2016年5月至2017年1月，不到9个月的时间内，夹江县城一共停水26次。
在夹江县政府官网“书记县长信箱”一栏中，居民关于自来水的投诉众多。其中，停水、水压低、异味等是高频词。此前，当地县长热线办的工作人员向媒体通报称，近年，市民针对自来水的投诉达117条，其中，2016年起涨势明显，各类投诉累计至今达59条。
夹江县水务局局长冯治平告诉记者，目前，夹江县城的供水，主要由乐山市夹江县昌源水业有限责任公司负责。工商资料显示，上述企业成立于2003年，法人代表为卢健。
2017年2月20日晚8点，夹江县政府官网发布了一则公告。文件中称，因昌源水业“长期管理不善，未能满足城市正常供水需要，县城供水区多次发生大面积停水事故，严重影响社会公共利益和安全”，夹江县政府自当日起，对其实施接管。
水务局长兼任厂长
夹江县政府接管水厂37个小时后，县城再次发生大面积停水事件。2月22日上午9点14分，夹江县政府官网再次发布公告称，“目前正全力组织抢修”。而关于停水原因，夹江县政府将之表述为“设备老化跳闸停水”。
冯治平表示，自己目前负责昌源水业的日常运营工作，正在进行设备检修及维护。政府接管后再次出现停水，系因昌源水业多年来投入不足。
夹江县水务局的调查报告显示，昌源水业作为夹江县城唯一的供水企业，设计日供水能力3万吨，供水人口10万人。而目前，其实际日供水能力仅1万吨，供水人口4万人。此外，昌源水业存在设备老化失修、设施不符合国家标准、无备用水源，在岗人员无健康证、拖欠水源地水费、乱收费等6项问题。
记者尝试联系昌源水业负责人卢健，未获回应。昨日，夹江县警界人士确认，因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罪，包括卢健在内的昌源水业三名高管已被警方控制，案件目前仍处于侦查阶段。
夹江县委宣传部一名工作人员介绍，目前，当地正在新建取水口，并拟更换和维修供水设备。此外，夹江县目前从邻近的界牌水厂调水，增援昌源水业。上述工作人员称，昌源水业属“历史遗留问题”，目前县政府对其实施的接管，为临时性，下一步工作尚无具体安排。
■ 焦点
民企为何垄断城市供水？
母体企业收购当地水厂，一直未获特许经营许可证
新京报记者了解到，作为县城唯一一家供水企业，此次夹江县政府接管的昌源水业，系一家民营企业。而在2012年四川省人大通过的《四川省城市供水管理条例》中，其第三十六条规定，城市供水应当由“国有资产控股经营，实行政府特许经营制度。”
作为民企，昌源水业为什么获得了夹江县城的垄断性供水权，又是否签订有特许经营协议？夹江县水务局回应称，在2003年前，夹江县城供水，由始建于1981年的建设局下属国有企业夹江县自来水厂负责经营。到2003年，企业进行改制，并被私营企业乐山市润嘉供排水工程建筑安装公司收购。
夹江县人大一名知情人士透露，收购完成后，润嘉供排水公司设立了新公司，并于2008年更名为昌源水业。上述知情人士称，照此计算，昌源水业的前身，实际于2003年即已接管夹江县城的供水业务。他表示，《四川省城市供水管理条例》2004年进行过修改，当时添加了城市供水企业的资质要求条款。也就是说，昌源水业接手时，尚无“国有资产控股”的相关规定。
夹江县委宣传部一名工作人员证实了上述说法。对于昌源水业的问题，其归类为“历史遗留”。
记者注意到，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发布的《市政公用事业特许经营管理办法》中，将城市供水划为“特许经营”范围，承接企业需与当地政府签订特许经营协议，并获得“特许经营许可证”。
夹江县水务及宣传部门确认，由于未取得城镇供水运营单位运行评估考核合格证书，设备不符合行业标准等原因，昌源水业一直未获得特许经营许可证。夹江县水务局一名负责人此前曾对当地媒体称，因为历史原因，“没有许可证并不等于没有经营权”。
政府接管企业是否有依据？
按照相关法律法规，政府部门可接管发生质量事故水厂
在接受记者采访时，夹江县水务及宣传部门称，由政府出面接管市政事业企业，属“合理合法”。
国务院《城市供水条例》第三十三条规定，城市供水企业存在水质水压不符合国家标准、擅自停水、未按规定检修供水设施等情形时，城市供水行政主管部门可责令改正，并处以罚款。情节严重的，“报经县级以上人民政府批准，可以停业整顿。”
住建部颁发的《市政公用事业特许经营管理办法》中，对于政府接管市政公用事业企业有详细规定。其第十八条中称，涉事企业“管理不善，发生重大质量、生产安全事故”，政府可临时接管。不过，其第二十五条同时规定，在接管前，当地政府需召开听证会。
多名接近夹江县政府的人士向记者证实，在实施接管之前，当地为“不走漏风声”，并未召开听证会。而在公告发出之前，接管一事一直处于保密状态。
对此，夹江县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政府工作人员称，未按程序听证，系因此前水务局多次对昌源水业提出整改，但对方拒绝接受，并有对抗行为。
夹江县委宣传部证实，水务局至少向昌源水业发出9份整改通知书，但对方均未签字。水务局的监管行为，实际也未收到效果。
国家行政学院教授汪玉凯认为，即便出于公共因素，政府在接管前，也应依据《行政处罚法》，告知涉事企业，并进行听证。在此基础上，企业可申请复议。夹江县政府此举，可能面临企业提出的行政诉讼。
新京报记者 王煜
